2020年5月11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山西大同云岡石窟考察時強調，云岡石窟是世界文化遺產，保護好云岡石窟，不僅具有中國意義，而且具有世界意義。歷史文化遺產是不可再生、不可替代的寶貴資源，要始終把保護放在第一位。發(fā)展旅游要以保護為前提，不能過度商業(yè)化，讓旅游成為人們感悟中華文化、增強文化自信的過程。要深入挖掘云岡石窟蘊含的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內涵，增強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鑿石開山，因巖結構，真容巨壯，世法所希，山堂水殿，煙寺相望。”如果用一句話來描述云岡石窟，北魏地理學家酈道元在《水經注》中的這番記載可謂恰如其分。
巍巍武州山，悠悠十里河。盛夏時節(jié)，漫步山西大同云岡石窟，每一個腳步都仿佛在穿越時空。偉岸巍峨、器宇軒昂的大佛，那永恒的微笑或慈祥喜悅，或莊嚴睿智。浮雕和壁畫色彩斑斕、栩栩如生，飛天在石壁上翩翩起舞，似乎下一刻就要飄然而出……
游人熙熙攘攘，有的在佛像前拍照“打卡”，錯位與大佛“擊掌”，神采飛揚；有的神情莊重，似乎在用心聆聽千年前的刀刻斧鑿之聲，感受匠人和信眾的虔誠與信仰。氣象萬千、美輪美奐的云岡石窟，是珍藏文明、傳承文化的殿堂，也是一部鐫刻在石頭上的史書！
2020年5月11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山西大同云岡石窟考察時強調，云岡石窟是世界文化遺產，保護好云岡石窟，不僅具有中國意義，而且具有世界意義。歷史文化遺產是不可再生、不可替代的寶貴資源，要始終把保護放在第一位。發(fā)展旅游要以保護為前提，不能過度商業(yè)化，讓旅游成為人們感悟中華文化、增強文化自信的過程。要深入挖掘云岡石窟蘊含的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內涵，增強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日前，光明日報調研組走進大同，實地探訪云岡石窟保護與活化利用的現(xiàn)狀，觸摸云岡學蓬勃發(fā)展的強勁脈搏，體悟云岡人守護這一民族藝術瑰寶的付出與收獲。
與時間賽跑，留存凝固的藝術
近15米高的洞窟里，架起7層腳手架。頭戴安全帽的工作人員有的拿毛刷，有的拿注射器，還有的手持超聲波測試儀，正在對石窟內的細微病害進行“診治”。
調研組所處的云岡石窟第六窟，雕飾精美、瑰瑋綺麗，被譽為“云岡第一偉觀”，也是云岡石窟保存最完好的洞窟。然而，這朵世界雕刻藝術史上的奇葩，也難抵歲月的侵蝕。
保護文物，是一場與時間的賽跑。云岡研究院文化遺產保護與監(jiān)測中心工作人員孫波告訴調研組，此次對洞窟的日常保養(yǎng)修復已歷時近3個月，發(fā)現(xiàn)的病害數(shù)量有800多處，均為粉塵污染、鹽害、起翹、裂隙、空腔等常規(guī)問題。而一處病害從確定、制圖到修復方案的選擇、操作、驗收，是一項非常系統(tǒng)的工作。“有時哪怕一厘米的病害，也得用一周時間才能修復，要花上一番‘繡花功夫’。”
云岡造像多基于砂巖雕琢，千百年來在風侵雨蝕和人為破壞下，已進入“老年”狀態(tài)。2015年以來，云岡研究院每年都會選擇關閉一到兩個洞窟進行日常保養(yǎng)修復。孫波表示：“修復并不是讓文物恢復如新，而是讓其恢復原來的穩(wěn)定性，延緩風化速度，讓文物‘祛病延年’。”
1993年，當時還在北京大學讀書的杭侃，第一次來到心馳神往的云岡石窟。來到現(xiàn)場，他卻“看到石窟表面披著一層厚厚的煤灰，明顯感受到拉煤卡車經過時引發(fā)的震動……”如今，杭侃已經成為云岡研究院院長。塵土飛揚的運煤道路早已改道，石窟的周邊環(huán)境也得到極大改善。
云岡石窟保護工程自新中國成立后就開始進行。半個多世紀以來，“3年保護工程”“八五保護維修工程”“109國道云岡段改線工程”“云岡石窟防水保護工程”“云岡石窟周邊環(huán)境綜合治理工程”“五華洞窟檐建設工程”等一系列重大保護工程先后實施，云岡石窟的面貌煥然一新。
2022年，隨著第3窟維修工程結束，云岡石窟的危巖體加固工程已全部完成。“好解決的問題都解決了，現(xiàn)在難解決的是風化、凍融、滲水等問題。”杭侃坦言，“現(xiàn)在的保護工作壓力不是輕了，而是更大了。”
當前，云岡石窟從本體保護轉向預防性保護、精細化維護。而數(shù)字化手段的應用，正給這座千年石窟插上青春的翅膀。
王家鑫是云岡研究院數(shù)字化保護中心的工作人員，也是一名地道的“掃窟人”。工作6年來，他和年輕的同事們將一座座雕塑、一幅幅壁畫“掃”進了數(shù)字世界。“洞窟空間大，高浮雕結構復雜，細節(jié)千變萬化，這意味著石窟的文物測繪難以通過傳統(tǒng)手段進行精確記錄。”王家鑫告訴調研組，他們通過二維影像數(shù)據(jù)、三維立體數(shù)據(jù)并結合高精度測繪設備，對洞窟數(shù)據(jù)進行毫米級測量，為石窟建立數(shù)字檔案，希望早一天讓云岡文物在數(shù)字世界里實現(xiàn)“永生”。
據(jù)了解，一座十二三米高的洞窟，工作人員掃一遍下來，大概需要一個月時間。光照片就有20多萬張，再加上激光掃描的數(shù)據(jù)，一個洞窟的數(shù)據(jù)量就有40多TB（萬億字節(jié)）。2021年，數(shù)字云岡先進計算中心建成，每秒234萬億次的計算能力，助力將云岡石窟留給下一個千年。目前，云岡石窟數(shù)字檔案已經完成總量的三分之二，計劃2030年前全部完成。
同歷史相遇，領略文化的不朽魅力
不久前，一場名為“北魏風云·云岡石窟——世界遺產與文物科技保護”的研學活動在云岡研究院開營。21位來自北大附中國際部的高中生化身“世界遺產審核官”，以項目式探究的方式認識云岡石窟的價值，探討遺產保護與研究之路。
“通過專家老師的講解，我意識到每個佛像都有獨特的文化意義和內涵。從幾十年前的黑白老照片到現(xiàn)在的電子檔案、先進的實驗設備和研究課題，都讓大家對云岡石窟的保護和研究有了新的認識。”這是參加研學的楊哲賢同學的分享?；顒又?，有的同學對文物修復和石窟藝術興趣濃厚，有的同學鉆研起“犍陀羅對云岡的影響”，還有熱愛化學的同學進行實驗室體驗……
云岡研究院研學基地負責人文莉莉向調研組介紹，研學基地開發(fā)了北魏歷史、石窟藝術、平城考古、佛教故事、開鑿工匠等7個主題課程，過去一年共接待來自全國十多個省市的近萬名學員。“研學者還可以體驗拓印瓦當、修復文物、佛像雕刻、木構搭建等，在一看一聽一學一試間，讓文化研學與旅游市場接軌，領略云岡文化的不朽魅力。”
如今，云岡文化日益“出圈”，天南海北的游客來到云岡，從“逛一圈”到“游一天”，帶火了當?shù)芈糜问袌觥?023年，景區(qū)全年接待游客量達303萬人次，比2019年的198萬人次增長了53%。今年春節(jié)、五一、端午等節(jié)假日，景區(qū)游客人數(shù)連連創(chuàng)下新高。云岡石窟還利用3D打印、VR技術完成多個窟室的原比例復制和虛擬展示，一尊尊精美絕倫的佛開啟了“行走”之旅。
今年5月，“圖書館里的云岡石窟——云岡經典藝術與文獻展”在山西大學開展。本次展覽的展品之一，是云岡石窟第20窟佛頭六分之一大小的3D打印復制品。該復制品基于毫米級精度三維數(shù)據(jù)打印制作，材質為可降解的PLA樹脂，表面噴涂砂巖質感噴漆，以求最大程度還原真實文物信息。展覽還融入書法臨摹、壁畫復制等研學活動，讓同學們在了解文化遺產的同時，深度體驗傳統(tǒng)文化，共赴一場跨越時空的思想對話。
煤場遺存菜窖改造的休閑場館，廢棄水泥管道建造的蝸牛公寓，腌菜缸和水甕搭建起的“寶塔”，廢棄混凝土棄塊拼接成的景觀墻……“真不敢想象，這些精美奇特的藝術景觀，都是用各種廢棄物改造而成的。”第三次到云岡石窟參觀的北京建筑師張波，游覽了云岡石窟景區(qū)新建成的東山菩提藝術區(qū)后不禁感嘆，“這里簡直就是藝術狂想！”
調研組了解到，大同市曾對云岡石窟景區(qū)進行了為期三年的綜合整治，景區(qū)面積擴大近十倍，環(huán)境面貌發(fā)生了巨大變化。云岡景區(qū)內的東山，曾是一個荒廢的村莊和垃圾堆放點，經治理后形成一片600畝的空曠地。云岡人開創(chuàng)了利用固體廢物營造景區(qū)景觀的新思路，將歷史見證與城市文明發(fā)展記憶融合在一起。
云岡石窟所在的云岡峪，是連接山西與內蒙古的古道，也是北魏平城時代絲綢之路的前端驛站。沿線保存的石窟、古堡、烽燧、窯址等文化遺存，再加上煤礦、鐵路等工業(yè)文明形態(tài)以及連續(xù)成線的古村落，構成了一條歷史文化旅游帶，成為在全國獨具特色的歷史文化長廊。
“云岡歷史文化長廊是大同文化的根脈，從北魏的馬嘶駝鈴、梵音交流中來，在歲月長河里又融合串聯(lián)起屬于武州川的文化珍珠。”大同市云岡區(qū)委宣傳部負責人介紹，通過創(chuàng)新大景區(qū)建設理念，適應游客不斷變化、注重個性發(fā)展的需求，推動云岡歷史文化長廊景區(qū)逐步成為山西旅游北線的核心區(qū)。
促學術成長，推動云岡學蓬勃發(fā)展
調研組走進云岡研究院歷史與民族融合研究中心主任王雁卿的辦公室，只見不大的房間里，堆放著有關云岡石窟研究的各類書籍。王雁卿小心翼翼地捧出四卷本的《云岡石窟窟前遺址考古發(fā)掘報告》，“報告去年12月出版，共有60萬字，圖版展示約3600幅，線描圖約2200張，拓片約560幅……”
“考古報告是云岡學的基礎材料。田野考古區(qū)域將會回填，文物也會歸庫，加上洞窟高大、雕刻細膩、題記稀少，對于其他研究人員來說實地考察也難明究竟。所以考古報告是研究云岡的基礎材料，極其重要。”王雁卿向調研組強調。
回顧一百余年的云岡研究，從驀然發(fā)現(xiàn)到聲名遠揚，石窟寺考古始終是支撐云岡學的棟梁。近幾年，云岡研究院所屬各部門傾力配合，對1992～1993年窟前遺址的考古發(fā)掘進行考古資料整理和報告撰寫，奮戰(zhàn)數(shù)年，匯集成這部凝結著三代人心血的考古發(fā)掘報告。這是云岡石窟田野考古的又一部完整報告，有助于認識不同時期云岡窟前的窟檐建筑形制、建造工程、景觀現(xiàn)象、生活狀況以及各民族交融狀況等，對于云岡學研究具有多方啟迪意義。
云岡石窟位于大同市云岡區(qū)武州山南麓、武州川（今十里河）北岸，東西綿延約一公里，現(xiàn)存大小窟龕254個，各類佛教人物造像59000余尊。云岡石窟是佛教自兩漢之際傳入中國后，第一次大規(guī)模興造的皇家石窟寺，其造像制式被考古學家宿白先生稱為“云岡模式”，堪稱公元5世紀中國石刻藝術之冠。云岡石窟也是多元文化交流交融的典范，中外文化、中國少數(shù)民族文化和中原文化在此交相輝映。
近年來，山西建立專門研究機構，云岡學學科概念逐漸清晰。2020年9月9日，山西大同大學云岡學學院和云岡文化生態(tài)研究院揭牌；10月30日，山西大學云岡學研究院成立。2021年2月19日,山西省組建云岡研究院，一體推進云岡石窟保護和云岡學研究。一個嶄新的學科——云岡學，就此正式推出。
“‘云岡學’的核心內容，當然是對云岡石窟本體的保護研究，但云岡石窟的影響則不僅僅是一個云岡的問題，它是多元文化的結晶，也是文化交流的產物，既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杭侃介紹，云岡學是以云岡石窟現(xiàn)有文物為依托，集宗教、考古、建筑、歷史、藝術等諸多學科在內的一門綜合性學科。
近年來，云岡學人不斷以學術研究支撐文化自信，深挖一座座洞窟背后蘊藏的文化內涵，努力講好云岡故事。
云岡舞是云岡學的重要組成部分。薄紗輕盈，舞姿翩躚，再現(xiàn)“戎華兼采，鮮卑當歌”的北魏風華。在第六屆山西文博會會場，山西大同大學舞蹈系學生表演的《云岡六臂神舞》，給現(xiàn)場觀眾帶來了一場視覺盛宴。
參與這項舞蹈創(chuàng)作的，有山西大同大學音樂學院舞蹈系主任李莉。近年來，她和團隊創(chuàng)作了《云岡長袖飛天舞》《云岡六臂神舞》《云岡束腰鼓舞》等云岡系列舞蹈，讓石雕上靜默無言的樂舞變得動感十足。李莉還主持完成多項云岡舞研究項目，編著出版的《云岡舞基礎教程》填補了云岡舞規(guī)范教材的空白。
多少次走進洞窟觀摩造像，多少個日夜埋頭故紙堆中，讓云岡學像敦煌學一樣成為國際知名的學術高地，這是云岡學人共同的心愿。
夕陽西下，調研組一行來到了云岡石窟景區(qū)曇曜廣場。廣場中央，矗立著一尊曇曜和尚的全身塑像，這位主持營造云岡石窟的先驅，目光深邃，神情睿智，瘦骨清顏，風塵仆仆。
當年，魯迅先生曾這樣評價：萬里長城、云岡的丈八佛像，“才是聳立于風沙中的大建筑”，“堅固而偉大”。歲月不語，惟石能言。如今的云岡石窟，已經成為一張承載歷史之深沉的文化名片，一座承載全世界贊譽的國之瑰寶。
山西加強云岡石窟保護的經驗啟示
云岡石窟鐫刻著中華文化與世界文明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多年來，特別是習近平總書記2020年考察云岡石窟以來，山西省不斷加強云岡石窟保護力度，積極探索云岡石窟活化利用路徑，深入挖掘云岡石窟豐富內涵，推動構建石窟文物保護基礎研究、關鍵技術研發(fā)、科技成果轉化、科技資源共享服務的創(chuàng)新體系，云岡石窟實現(xiàn)了高水平保護，云岡學研究取得高質量成果。
堅定不移把保護放在第一位，不斷提高保護修復的科學化水平。云岡石窟堅持一以貫之的嚴格保護，形成了完善的技術體系和養(yǎng)護標準，建立了預防性和搶救性并重的科學保護體系，走上了一條預防性、綜合性保護云岡石窟的科學之路，實現(xiàn)了世界文化遺產變化可監(jiān)控、風險可預知、險情可預報、保護可提前的可持續(xù)保護目標。現(xiàn)在，昔日“小云岡”實現(xiàn)了華麗轉身，已經成為“大云岡”歷史文化旅游資源帶，生動呈現(xiàn)歷史上北方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風貌。
讓沉睡的文化遺產活起來、走出去，探索數(shù)字化研究、保護和開發(fā)利用之路。云岡研究院適時推進高精度數(shù)字化保護工程，深度探索世界文化遺產的數(shù)字化治理途徑，實現(xiàn)了石窟文物資料信息的永久保存，為后續(xù)石窟修復、科研和展示積累了豐富的數(shù)字檔案，讓世界文化遺產成功飛上“云端”，讓云岡石窟走出中國、走向世界，既增強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也增強了域外民眾對云岡歷史文化的了解與認同。
加強人才隊伍建設、基礎平臺建設，不斷提升民族融合與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闡釋水平。云岡研究院等相關部門通過組建科研基地、重點實驗室和科技創(chuàng)新中心，大力加強相關領域人才培養(yǎng)。同時，廣泛開展北魏民族學、云岡圖像學、絲路文化與民族融合等主題研究，深層探討了絲綢之路沿線國家的文化交流，揭示了云岡文化脈絡譜系的發(fā)展軌跡，為世人走進云岡、認知云岡、研究云岡留下大量經典資料，提升了石窟的保護利用水平，增強了云岡文化的世界影響力。
持續(xù)推進云岡學建設進程，進一步完善云岡學研究體系。山西牢記習近平總書記囑托，圍繞保護、研究、弘揚三大方向持續(xù)發(fā)力，初步形成了以云岡石窟等代表性文化遺產為研究對象，以保護、研究、傳承和利用為研究目標，以區(qū)域社會歷史文化為研究特色，以多元化、綜合性研究為切入視角，以弘揚云岡文化為最終訴求的云岡學體系。這一體系廣泛涵蓋了云岡學理論、云岡考古學、云岡石窟史、云岡史學、云岡造像學、云岡建筑學、佛教傳播史、“一帶一路”文化交流史、北魏時期城市與寺院研究等諸多研究方向，相關學術成果不斷涌現(xiàn)。
（作者：光明日報調研組調研組成員：山西省政協(xié)委員、山西大同大學文學院院長張忠堂，山西工程科技職業(yè)大學副教授崔瑾，光明日報記者楊玨、李建斌、靳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