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我國第一次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在京召開,共和國第一部憲法頒布,是新中國“一五計劃”實施的第二年。這一年,賈康出生在江城武漢。一年后,他隨父母回到北京,在那里讀到小學五年級,接著開始的文革“十年浩劫”使他沒能繼續(xù)接受系統(tǒng)的教育。賈康曾經歷兩年初中,一年是在北京“復課鬧革命”,另外一年則是隨父母去湖北沙洋“五七干校”后,在漢江邊的一所鄉(xiāng)村小學“戴帽”初中班讀書,期間他除了認真學習《毛澤東選集》等政治讀物外,還略學到一些從正負數(shù)概念開始的初中數(shù)學基本知識,此后的教育,更多來自“社會大學”。賈康先后在江西度過了三個年頭的軍旅生活,其后又在北京礦務局當了五年工人,他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如饑似渴地閱讀馬列、魯迅著作和可借到的各種“舊書”。終于迎來恢復高考的第一年,賈康按第一志愿考入北京經濟學院政治經濟學系,并最終以八個學期各門考試課程全優(yōu)的成績畢業(yè)。雖然完全可以獲得一份令人羨慕的工作,然而他卻執(zhí)著于深造,考入財政部財政科學研究所攻讀碩士學位。
如愿得到“務虛”與“務實”相結合的學習機會,賈康更為積極自覺地付出了常人難以企及的堅持和努力。1984年,他曾只身一人深入江蘇調研,旅途輾轉中,曾幾次因病發(fā)燒到近40C°,但他總是就近找一家醫(yī)院打個退燒針,不間斷、不放松、不打折扣地在江蘇完成了近兩個月的調研行程。期間,他深入幾十個工商企業(yè)、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了解實際情況,走訪所到各個城市的財政部門和有關綜合部門,隨后形成的調查報告和系列論文先后在刊物上發(fā)表,其中向組織和有關方面匯報介紹的常州市綜合財政工作中預算處資金管理情況,后來成為在財政系統(tǒng)廣為流傳的“常州經驗”。他畢業(yè)論文的研究主題是預算外資金管理,在缺乏可參閱文獻、需大量地方和企業(yè)調研的基礎上,賈康成稿一篇三萬余字的碩士學位論文,而這種調研報告風格的論文,由于乍看上去欠缺些許學院派們強調的殿堂型學術性色彩,曾遭到質疑,以至于一位他尊敬的老先生都說,此論文“似乎有點不夠格”。但這位書生從不人云亦云的倔強在那時已展露頭腳,他頂住壓力,堅持認為既然調查報告式的《江村經濟》能夠成為費孝通先生的扛鼎之作,自己的論文亦無不可。日久回眸,賈康坦言在后續(xù)有關全口徑預算管理、稅收與非稅收入、國有企業(yè)與國有資產管理體系、社會保障等種種問題的研究中,都直接或間接受益于碩士畢業(yè)論文的廣闊視野和調研基本功訓練,而基于該論文以“綜合財政”為視角提出的“三(預算內、預算外、制度外)而二(預算內、預算外)、二而一(全口徑預算)”的思路,在實踐中一直在貫徹(1996年“三而二”框架被官方確立,到2012年,國家全面取消預算外資金概念,推進到“二而一”)。
1988年夏,賈康成功申請到每年只在全球資助兩人、入選率極低的美國亨氏基金項目,赴匹茲堡大學進修一年。秉持“振興中華”之夙愿,大洋彼岸的他孜孜不倦,抱著對國外豐富信息、多樣化方法論的了解、體察,從財政經濟方面的學習調研,到各種學術交流、社會考察,足跡所至,包括東、西海岸若干大城市以及弗吉尼亞與夏威夷。在學者難能可貴之好奇心與經世濟民情懷的驅使下,他悉心體察美國這個“頭號發(fā)達國家”的現(xiàn)狀、歷史、發(fā)展趨勢、社會組織、市場運行、政府職能、科研狀況、文化特點,完成了頗具價值的《美國財政體系的特點及其對我國財政改革的啟發(fā)》研究報告中英文本,后又拒絕留于海外的機會,攜四大紙箱書籍資料,于1989年秋訪問學者期滿時,毅然歸國。問及緣由,賈康只肯說是“不愿在四、五年后使自己為已為數(shù)不少的海外華人中,增加一個與中國情況相當隔膜的經濟學博士”。
學習與思考,勤奮與堅持,悟性與靈氣,使命與情懷,多方積淀使賈康在學界漸露頭角。他的學術論文《論廣義、狹義價值規(guī)律》作為重點文章于1984年發(fā)表于權威性刊物《經濟研究》。同年秋季,他參加了第一次全國中青年經濟學者討論會,即“莫干山會議”。1985年,他在財政學界老前輩的支持下,作為主要組織者之一,在長春召開了首次全國中青年財政理論討論會,正式成立“全國中青年財政理論研究會”。雖在形象上已是改革開放后財經理論屆的“少壯派”,心態(tài)上賈康卻并不“急于求成”。而且在不短的一段時期內,由于種種客觀原因,他雖成果頗豐,但“進步”不快,遲至1993年才得以評為副研究員。但自此蓄勢階段后,“馬太效應”式的軌跡開始顯現(xiàn)。1994年,他擔任財政部科研所副所長,1995年破格晉升為正研究員,同年享受政府特殊津貼,1997年被評為國家百千萬人才工程高層次學術帶頭人,1998年被評為博士生導師,2001年5月出任財政部財政科學研究所成立以來最年輕的所長,并出任中國財政學會副會長兼秘書長、財政部高級技術職務評審委員會副主任和財政理論界核心期刊《財政研究》的主編。
因見解獨到、理智深刻、沉穩(wěn)睿智,賈康多次參與國家經濟政策制訂的研究工作, 2002年6月24日受朱镕基總理之邀,2003年6月、2004年5月、2005年7月、2008年11月和2009年2月、2011—12年多次受溫家寶總理之邀,2006年7月11日和2007年10月30日受胡錦濤總書記之邀座談經濟工作(被媒體稱之為“中南海問策”)。他還擔任2010年1月8日中央政治局第十八次集體學習 “財稅體制改革”專題的講解人之一,并曾先后多次應邀參加國家經濟形勢和“十一五”、“十二五”和“十三五”規(guī)劃專家座談會,建言獻策。他先后被多家地方政府、高校聘為顧問或兼職教授,多次主持國家級、部委級課題和國際合作研究項目,在宏觀經濟政策、國民收入分配、財政基礎理論、財政體制改革與稅制改革、國有資產管理體系和國有企業(yè)改革發(fā)展和公共財政理論與政策等方面頗有建樹。
紛繁復雜的行政事務和千頭萬緒的社會活動并沒有阻斷賈康在經濟理論和財政政策方面的執(zhí)著探索,反而以更為豐富的實踐信息促使他投入更為深入和廣闊的學術領域,形成了大量具有開拓精神和創(chuàng)新意識的科研成果。賈康多年來研究形成的代表性著作有《財政本質與財政調控》、《轉軌中的財政制度變革》、《財政與發(fā)展》、《轉軌時代的執(zhí)著探索——賈康財經文萃》、《中國財稅體制改革30年》、《收入分配與政策優(yōu)化制度變革》、《賈康自選集》、《全面深化財稅體制改革之路》、《中國稅改路線》、《房地產稅離我們并不遠》、《改革紅利》、《新供給經濟學》、《供給側改革:新供給簡明讀本》、《供給側改革十講》等。他的論文多次受到全國性機構及國務院系統(tǒng)和財政科研系統(tǒng)的獎勵,與白景明博士合作《縣鄉(xiāng)財政解困與財政體制創(chuàng)新》獲2003屆孫冶方經濟學獎,指導馮俏彬完成的博士論文《私人產權與公共財政》獲黃達—蒙代爾經濟學獎,《從資源稅改革和電力改革看全局》獲中國軟科學獎大獎,《抽緊銀根與壓縮規(guī)模——論我國需求控制的著力點及轉換條件》獲中央國家機關青年優(yōu)秀論文一等獎,與方曉丘教授合作《深化財政改革的構想》獲全國紀念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十周年理論討論會論文獎,《國有資產管理的分類與分層》和《分稅制改革與中央地方政府間的關系》獲財政部科研所科研成果一等獎,《關于我國宏觀經濟不穩(wěn)定的制度性原因》和與白景明合作的《財政與發(fā)展》獲全國財政科研成果一等獎,《合理促進消費的財稅政策與機制創(chuàng)新》、與閻坤博士等合作《國庫管理體制改革及國庫現(xiàn)金管理研究》、與馬衍偉博士合作《推動我國主體功能區(qū)協(xié)調發(fā)展的財稅政策研究》、與梁季博士合作《中央地方財力分配關系的體制邏輯與表象辨析》、與蘇京春博士合作《財政分配“三元悖論”制約極其緩解路徑分析》獲財政部優(yōu)秀論文一等獎。伴隨著豐碩的成果不斷問世,賈康奔走于我國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建設大業(yè),力求在其中貢獻自己的智慧、才華和熱忱。早在十多年前,作為我國中青年經濟學家的杰出代表,他已先后被選入《中國當代經濟科學學者辭典》、《中國社會科學家大辭典(英文版)》、《中青年經濟學人》和《中國當代高級科研人才系列辭典》等。
關于財稅改革,賈康始終堅持自己早年就提出的以分稅制為基礎的分級財政基本思路,認為在1994年里程碑式的分稅制改革構建與市場經濟適應的中央與地方(省為代表)的基本制度框架后,接下來還要抓住省以下體制的“真問題”,通過“鄉(xiāng)財縣管”和“省直管縣”的扁平化,將原“五級分稅”變?yōu)槿壏侄?,使省以下的分稅制由無解變有解,實現(xiàn)事權、財權的合理化順應。他早在上世紀80年代末就明確提出,房地產稅和資源稅的征收,可以為中國的地方稅體系提供大宗、穩(wěn)定的主力稅種,進而助益于分稅制自上而下完全貫通,匹配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間接調控框架。他還一直在敏銳地關注實際生活中的創(chuàng)新動態(tài)。1995年5月全面動工的泉州刺桐大橋,開啟我國本土民間資本和地方政府合作興辦公共工程的先河,當時參加項目現(xiàn)場研討會的賈康馬上意識到,PPP會對于促動國家經濟這個大系統(tǒng)的進步產生“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聯(lián)動效應,它不僅是單純的融資,而且是管理模式的創(chuàng)新,更是全面改革過程中必不可少的治理模式創(chuàng)新的配套建設。這可能就是他多年來既是積極推動PPP專門研究組織的成立,又是推動政府、企業(yè)、研究機構在PPP實務領域內聯(lián)動的源頭之所在。
2013年,賈康基于和志同道合者在世界金融危機發(fā)生后對主流經濟學理論成果和國內外經濟調控作出深刻反思和深化、系統(tǒng)化研究的創(chuàng)新努力,主編了《新供給:經濟學理論的中國創(chuàng)新》,發(fā)起成立“華夏新供給經濟學研究院”和“新供給經濟學50人論壇”,擔任院長、秘書長,后陸續(xù)發(fā)布了《新供給經濟學》、《供給側改革:新供給簡明讀本》等專著和文集,被譽為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倡導者與學理探索的先行者。2015年末中央明確提出供給側改革指導方針之后,廣東省委書記胡春華主持常委學習會、上海市委書記韓正主持常委學習會、云南省委書記李紀恒主持中心組學習會、大連市委書記唐軍主持常委學習會、廣州市委書記任學鋒主持中心組學習會等等場合、以及2016亞布力中國企業(yè)家論壇、博鰲亞洲論壇2016年年會等研討活動中,賈康都曾圍繞“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作專題報告或演講。2016年3月10日,賈康以全國政協(xié)委員的身份就供給側改革在人民大會堂作大會發(fā)言。
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賈康有著自己的系統(tǒng)化見解。在他傾力投入的新供給經濟學系列研究的基礎上,賈康一再強調“供給側改革不是貼標簽”。他認為,中央提出著力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和供給體系質量效益提升的方針,體現(xiàn)了我國經濟工作思路和宏觀調控指導思想的創(chuàng)新。一方面,從經濟學基礎理論層面說,供給側對需求側的響應機制及其特征,是劃分經濟發(fā)展階段和不同時代的決定性因素。人類社會文明的提升過程中,關鍵的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創(chuàng)新都是發(fā)生在供給側。過去需求側總量視野內稱為動力來源的投資、消費、出口“三駕馬車”,其實必然要衍生出結構化動力問題,只有將這種結構化的邏輯傳導、轉移到供給側,并充分展開,才可以有效形成對整個經濟增長動力體系的認知和把握。另一方面,從我國經濟社會轉軌過程和具體國情看,客觀上特別需要注重供給側結構問題。在“三農”、區(qū)域協(xié)調、環(huán)境保護、科技創(chuàng)新、國防、重點建設等方面補短板、優(yōu)結構,特別是以制度供給、深化改革來解放生產力、化解矛盾累積與隱患疊加、引領新常態(tài),形成中長期可持續(xù)發(fā)展后勁。所以,供給側改革不是貼標簽式地選擇新概念,而是實行承前啟后、繼往開來、理論密切聯(lián)系實際的創(chuàng)新;供給側改革不是否定需求側和簡單搬用供給學派減稅為主的思路,而是借鑒中外所有需求管理、供給管理的有益經驗,又側重于供給體系建設的系統(tǒng)工程;供給側改革不是所謂搞新計劃經濟,而是堅持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總體上發(fā)揮決定性作用的前提下,把有效市場和有為、有限政府相結合,實現(xiàn)中國守正出奇的現(xiàn)代治理和從追趕到趕超的超常規(guī)發(fā)展。供給側改革的核心內涵,是問題導向下以改革攻堅克難為關鍵解放生產力的長期行為。從供給側相關因素看,主要涉及勞動力、土地和自然資源、資本、科技、制度這五項。引領新常態(tài),必須更多依靠后兩大要素的潛力釋放——科技第一生產力和制度改革帶來最大紅利,這也是提高全要素生產力、對沖下行因素、打造發(fā)展“升級版”的最主要的能量來源。賈康堅定地認為,現(xiàn)階段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提出并非空穴來風、史無前例,而恰是在改革開放總設計鄧小平清晰勾畫的“三步走”戰(zhàn)略的大框架內,是對前幾十年我國一直在做的系列改革事項的顯化,做好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中國人不僅可以有技術層面的“后發(fā)優(yōu)勢”,不僅可以消解漸進改革“路徑依賴”上的某些“后發(fā)劣勢”,還有望形成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學理支持之下供給側偉大實踐的“先發(fā)優(yōu)勢”,去如愿對接全面小康和“中國夢”!
交錯的時空中,賈康的身份不停轉換。他是那位休息日從駐地走幾十里路去縣城新華書店看書的年輕解放軍戰(zhàn)士,是那位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欣喜若狂的煤礦工人,是那位拿著一摞單位介紹信、奔波江蘇多地辛苦調研的研究生,是那位憑《論廣義狹義價值規(guī)律》應邀擔任1984年莫干山會議審稿者的年輕人……也是那位后來享譽政學商三界、屢屢獻計中南海的國家智囊、財稅學界的泰斗級專家、頂尖級經濟學家,被譽為中國最誠實、堅定的公共財政改革理念推行者,供給側改革最重要的學理探索先行者和新供給經濟學框架奠基人。可是,無論身份為何,身處何地,他的初衷未變。“為國家長治久安獻計獻策,為人民群眾謀求幸福,為弱勢群體分憂解難,這應是我們心頭所系、筆端所觸的研究歸依和境界追求”,在賈康位于北京西三環(huán)附近的辦公室中,由一摞摞書籍、報刊碼起來、雜亂陳列的“書巢”襯托下,隔著書桌上堆積成山的資料,他一板一眼地說出這番話。這可能是為什么,當年他前往拜謁中山陵,誦念刻在石壁上的《建國大綱》時,會被字里行間折射出來的孫中山“天下為公”的情懷與振興中華宏大構想感動得淚流滿面的原因。“看似斯文,其實很敢說”,一些人這樣評價賈康。非常明顯,這樣的評價是貼切的。然而“敢說”后面,還有他不媚俗、不諛上、不惟書的勇氣,獻身科研事業(yè)、不辱使命的決絕和堅毅,以及在游歷海內外同時,從容寫下的一位有責任感知識分子的個人時代史。
1985年1月的某天,回想10多年前的軍中生活,剛過而立之年的賈康,曾信筆寫下“自古英雄歸社稷,從來年少不惜身”的感懷,這兩句對歲月流逝的喟嘆,有意無意地為自己提供了一幅激情澎湃的自畫像。時至今日,他仍然堅信,“一切人生的虛榮浮華都是過眼煙云,而真正的學術和真知灼見,才能垂諸久遠。”時光荏苒,不改“做學問的甘苦,如魚在水,冷暖自知,不足為外人道”之初衷的賈康,在鉛華洗盡后,越來越淡然,而在人們的視野中,卻也越來越清晰。
(人民論壇記者張寒采訪整理)
責編/周素麗 美編/于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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