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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歐洲文化深處重新發(fā)現(xiàn)自我(2)

——《民主與烏托邦》和東亞政治哲學的未來

歐洲影響世界的觀念與價值

那么,歐洲深處究竟有什么?毫無疑問,歐洲曾帶給世界殖民與戰(zhàn)爭。如果說一切戰(zhàn)爭與殖民都是出于追求特殊利益與特殊優(yōu)越而言,那么,歐洲曾給世界帶來的就是特殊性事物——特殊主義觀念與特殊價值觀。但是,這并非歐洲帶給世界的全部,我們甚至要說,這并非歐洲給世界帶來的最重要的東西。因為歐洲還給世界帶來了普遍性事物,那就是普遍主義原則與普遍價值觀,其中最核心的就是自由、民主與科學。這也是歐洲深處最基本的東西。雖然科學實際上是有界限的,但是,在這個界限內,科學的普遍性是毋庸置疑的。所以,今天很少會有人質疑或否定科學知識的普遍性。但是,對于自由與民主是否具有普遍性,仍有人(在個別地方甚至是大部分人)持懷疑乃至否定的態(tài)度。然而,不可否認的事實是,被歐洲殖民的國家或地區(qū)據(jù)以反抗與擺脫殖民統(tǒng)治的旗幟和理由恰恰是來自基于自由的相關理念,諸如關于個體擁有平等的尊嚴與權利,以及主權在民、民族自決等普世性思想。否則,人們憑什么理由反抗殖民壓迫與外來統(tǒng)治?又憑什么理由尋求國家獨立與民族解放?實際上,近代發(fā)生于各大洲的反殖民斗爭與民族解放運動無不以產生于歐洲的普世價值為旗幟。正是拿起了產生于歐洲的權利思想,各大洲才最終突破了歐洲的殖民統(tǒng)治。

這里需要說明的是,關于自由、權利與民主的思想雖然首先產生于歐洲,但是,歐洲首先也只是在各自國家范圍內緩慢地實踐這些思想,而并沒有同時把它們當作全球性的普遍原則來遵循與踐行,否則也就不會有殖民統(tǒng)治與販賣黑奴這類充滿血淚與罪惡的歷史。倒是基于這些思想的反殖民運動反過來促使歐洲逐漸自覺地把這些思想當作看待與處理全球關系的普遍原則,并因此加速了殖民時代的結束。

在這個意義上,殖民時代的終結既與各大洲被殖民者的反抗和斗爭相關,也與歐洲殖民者在政治理性上走向成熟也即走向普遍價值原則相關。書中有篇題為《殖民歷史與集體記憶——法阿殖民史反思》的文章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直接的歷史印證:1962年,法國戴高樂政權與阿爾及利亞民族解放陣線簽署了?;饏f(xié)議,結束了法國對阿爾及利亞132年的殖民統(tǒng)治;不過,這并非因為法國在軍事上的失敗而不得不退出阿爾及利亞,而是“當時戴高樂政府作出的……順應世界大勢的政治選擇”。什么世界大勢呢?基于自由的人權原則、平等原則、主權在民原則、政治民主化原則成了越來越多國家處理國內與國際問題的法則,簡單說,基于自由的那些原則越來越成為全球性的普遍法則。這就是世界大勢,也就是孫中山先生曾謂之“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的世界大勢。

正如近代各種偉大的科學發(fā)現(xiàn)產生于歐洲一樣,有關自由的思想以及基于自由之上的那些普遍原則也是由近代歐洲啟蒙思想家確立的。不同的是,重大的科學發(fā)現(xiàn)大都很快被用來改造這個世界,但是,那些由啟蒙思想家確立起來的自由原則卻需要經過多個世紀的曲折才在實踐中逐漸得到遵循與踐履。不過,正如各種科學知識具有普遍性,因此雖然人們可以違背它,卻必定會付出代價一樣,啟蒙思想家以科學方式確立起來的自由思想與自由原則也同樣具有普遍性。因此,哪里遵循并踐履這些原則,那里就必定是一個更公平、更正義、更光輝的國度,相反,哪里拒斥乃至違背這些原則,那里就必定要付出不得不忍受一個充滿不公、不義的腐化社會的沉重代價——這是近代之前人類幾千年來一直付出的代價。如果說一個國度有古代與現(xiàn)(近)代之分的話,那么,這個時代分界線不在具體的某一年,而在這個國家的社會政治生活領域里是否開始遵循并貫徹這些自由原則。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把這些自由原則看作是國家的現(xiàn)代性原則。

實際上,一個國家或民族,只有當它通過自己的學者精英在思想上確立起那些普遍的自由原則時,它才有可能自覺地在實踐中遵循并踐履這些現(xiàn)代性原則。而一個國家一旦自覺地踐履這些自由原則,那么它將不僅以這些原則作為處理國內與國際事務的普遍法則,而且也將以這些原則作為理解和反思自己的歷史與行為的基準。德國與法國在二戰(zhàn)之后之所以能夠各自對自己歷史上的黑暗和不光彩行為作出深刻而令人信服的檢討,它們之所以有勇氣直面自己歷史上的污點并向受害者作出真誠的道歉,不是因為別的,只因為那些自由原則不僅已被它們的知識精英們確立起來,而且已成了它們在社會政治生活中努力要自覺地加以遵循與維護的原則。根據(jù)陳彥先生在《承擔歷史黑暗與民族心靈叩問》一文介紹,法國在二戰(zhàn)的貝當政權期間,曾主動在全國搜捕猶太人,把76000名猶太人押送到德國納粹集中營。對于這一不光彩的歷史,法國經歷了回避、承認到反思自省的過程。1995年,時任法國總統(tǒng)的希拉克宣布了法國作為一個國家在這一事件上負有的責任。他表示:“法蘭西,啟蒙思想的祖國,人權的誕生地,……在那個時候卻犯下了不可挽回的罪行。她違背了諾言,將那些受其保護的人送交給了劊子手。我們對他們欠下了永遠不可償還的罪責。……承認國家也犯過錯誤,不遮掩我們歷史上的如何黑暗,不是別的,僅僅是為了維護人之理念,人之自由,人之尊嚴。”

這是多么鏗鏘有力的反思,又是多么令人感動的檢討!然而,如果沒有關于人之自由的理念的確立,沒有關于人之尊嚴的自我覺醒,因而如果沒有自覺地把那些自由原則當作人類普遍的實踐原則來維護與貫徹,那么,如何會有這樣的反思與檢討呢?

的確,后發(fā)國家曾經利用基于自由的那些現(xiàn)代性原則來反抗與擺脫歐洲的殖民統(tǒng)治,但是,這些原則卻沒有在這些地方的思想文化中被確立起來,簡單說,這些地方沒有經過思想啟蒙的洗禮。因此,在部分亞非拉國家的社會政治實踐中,通常是以功利主義態(tài)度來對待和理解這些自由原則,以至這些原則或者成了宣傳與動員的旗幟,或者成了可以隨意加以解釋的概念(如民主竟成為一個與法制或集中相對應的概念),甚至成了自欺欺人的幌子。所以,這些現(xiàn)代性的自由原則并沒有隨著這些地方的國家獲得獨立而被自覺地遵循與踐履,更沒有成為這些國家理解與審視自己歷史的道義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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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鄭韶武]
標簽: 歐洲   文化